三十九、惬意(第1 / 2页)
傍晚,公租界友信商社旗下的日料店,却早早打烊谢客,店内空旷安静。
晚霞在苏州河河面上反射出粼粼波光,将映在木质拉门上的两个影子,也染成了红色。
友信商社社长田中信,与租界警务处总探长蒋佛海,两人都是西装革履,相对而坐。田中信,是标准的日式跪坐的姿势,而蒋佛海则是盘腿而坐。不远处的厨台上,一名身着米白色和服的日本厨师,正在十分专注地片着鱼肉。每一片金枪鱼肉,在红色的灯笼之下,泛着橙色的美丽光晕,纹理清晰,犹如年轻少女鲜润的双唇。
“田中社长,小面师父怎么样了?”蒋佛海欠身关切地问道。
田中微微摇了摇头,轻轻拿起一块鱼生,蘸着芥末和味增,再以双手恭敬地送入口中,缓缓咀嚼。
蒋佛海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然后也夹起一块碳烤秋刀鱼,细细品尝:“嗯,味道不错,还得是日本运过来的正宗。”
田中淡然一笑,微微抬眼,瞟了一眼蒋佛海,意味深长地说道:“台湾的,一样。”
蒋佛海迟疑,然后放下筷子,微微后仰,款款笑道:“呵呵……一样。”
两人相视而笑后。田中信紧接着,话锋一转。
“蒋桑,我们要做的,和你要做的,从来都不是一件事,不过,只有我们两个人合作,才能把整件事都办圆满了,你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嗨。”蒋佛海微微点头,面露难色,“社长,只是现在警局那边,那个于素的确有些棘手,总以为警署高层会给她撑腰。”
“对于这样的对手,蒋探长您一直喜欢硬碰硬吗?”田中信说着,冲蒋佛海露出了一个云淡风轻的微笑,“我还是喜欢示弱,夫势者,不可先见,或因敌之害见我之利,或因敌之利见我之害,然后始可制权而取胜也,上次在义庄疯疯癫癫地闹了一通,我已经有了乘势而变的棋子了,话说,我还是要谢谢那些贪腐走私货的警署高官们,如果不是他们做下的恶,那么,怎么又会有这个可怕的杀人狂魔呢?蒋桑以后也是民国警局的人了,我很有信心!”
蒋佛海听罢,心里不禁打鼓,他妈的,这田中果然是老狐狸,手段多面,这也是顺带在敲打自己啊。蒋佛海心里骂着,脸上还是温文尔雅的笑意。
他急忙端起茶杯,面对田中信坚定的神情,做以敬酒状:“还是要多谢田中社长,蒋某铭感于心。”
田中脸色凝重地继续说道:“这个于素,我认为还有其他可疑的地方。”
“噢?田中社长您也觉得这个于素还有其他可疑之处?”蒋佛海显得非常好奇。
田中信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叹道:“不过,这都还只是猜测,毕竟我们都是在为防疫部做事,谨慎一点还是好的。”
“您说的是,我接下去会安排——”
“不必!”田中果然打断了蒋佛海的话,神色严峻地说道,“这件事我已经上报给陆军部军事委员会了,让他们去处理吧,毕竟他们更专业。”
蒋佛海立刻连连点头,沉默不语,而是提起茶壶为田中倒茶。
“听说,蒋桑也查到了一些关于那个神秘连环杀手的线索?”田中端起茶杯问道。
“额,只是线人上报了一些线索,还没有经过甄别。”
“呵呵,蒋桑,你私下联系调动了宪兵队,可倒是行动火速啊!”田中信用调侃的语气说道。
“那天宪兵队的事情……给您添麻烦了。”蒋佛海说着用力低下头,欠身做道歉状。
田中又徒手拿起一块鱼籽寿司,整个放入口中。海苔脆裂的声音,十分清晰。田中信一边慢慢咀嚼,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蒋佛海前倾着油亮的脑门。
此刻,整个日料店里,十分安静,偶尔只听得到,远处那位厨师片切鱼肉所传来的细沙沙的声音。蒋佛海盘腿,欠身鞠躬的样子,虽然十分难受,不过,他一动也不敢动。就这样,等到田中把寿司完全咽下,厨师这时趋步端过来,奉上了一壶烫好的清酒。
田中倒了一杯温热的清酒,缓缓饮下。
“蒋桑,你知道吗?虽然,现在整个上海滩的确是大日本帝国的,不过——有些人,有些事,我们需要换一个方式去解决,想必这次你也见识到了,于素身边的人,也都不是等闲之辈,就连一个小女孩儿也不例外,听说,你的侄女和她还是同学呢?”
田中信的最后一句话,听起来像是在打趣。
“田中社长!”蒋佛海瞬间冷汗直冒,将身体压得更低了,“请放心!以后我会加倍谨慎的!”
田中信一提手,淡然一笑:“蒋桑——不要这么拘谨嘛,今天难得浅野师傅全身心能够做料理,我们需要一个平和的心态,来品尝美食。”
“嗨!”
“蒋桑,你觉得日本女人,怎么样?”田中信突然问道。
“嗯?”蒋佛海诧异地抬起头,有些错愕地看着田中信,眼神满是疑惑。
提到这种话题,这老狐狸怎么是一脸严肃?蒋佛海实在察觉不到对方话中之意,只得不咸不淡地答道:“额,很好,很温柔。”
“呵呵……”田中信又给蒋佛海倒了一杯酒,伸手相请,然后自顾自似地说道,“那天,我在义庄外注意到了一个女人,非常的特别,一个非常特别的中国女人,以前我请岗村少佐、还有李主任来这里吃饭时,他们和我聊过一些关于那里面的事情。”
田中信说到那里面三个字的时候,拿起的酒杯,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而田中信见状,安然自若地继续说道:“他们说,那些中国女人被抓进去,受尽折磨,都没有吐露一个字,甚至有一个女人,当她被告知她的男同伴已经什么都说了,只需要她低头配合时,她还是什么也不说,李主任给我看过她临刑前的照片,尽管体无完肤,可是她居然还是有一种优雅与从容,那晚,我在车窗外看到荒草丛中那个女人,她有着一样的眼神。”
“女人?……”蒋佛海端着酒杯,若有所思,他想极力地揣摩到田中信的意思,“是和凶手有关?那天晚上,您可以交给我去查一查。”
田中信轻轻一摆手:“那个女人,不简单,我发现她有太多的秘密,先不要动她,我刚才说过,有些事,还是换一种方式去解决,唉……”
田中信说着深叹了一口气,又饮尽一杯清酒。而蒋佛海轻轻啜另一口酒,这时脑海里才浮现出一个身着白大褂、从容淡然的女人。难道是她?能让田中信如此评价的女人,果然不是一个简单的随行大夫。蒋佛海暗吃了一惊。
田中信的脸此时已经有涨起来些许红光:“其实,有时候我也在怀疑我们为防疫部做的这件事,是不是可笑的,当下的局势,难道会因为一个传说,就发生改变吗?”
“军方高层的决策还是明智的。”蒋佛海为田中信斟满了酒。
“呵!”田中信冷笑一声,将实现投向了窗外船来船往的江面,“当年美国一艘黑船改变了日本,现在的日本天真地以为是到了击沉这艘大船的时候了,日本人最清醒的时候,也会达到最疯狂的顶点,但是我们都下不了船的。”
蒋佛海听着田中信的话,虽说听起来有些后背发凉,可是同时心头也是莫名涌上了一阵感慨,将杯中所剩之酒,一并饮下:“……我十五岁就混迹在租界,这些年,过得一直是这样的日子。”
回味着绵长醇香的蒋佛海,突然像是反应过来似地凑近又闻了闻手中的酒杯。
田中信这时看出蒋佛海的疑惑,微微一笑:“呵呵,这是汾酒,山西的,和清酒不一样,台湾的,更是没有……”
田中信玩味地说了一声没有,随即便突然开始放肆似地大笑着,紧接着再饮尽此杯。蒋佛海也意味深长地赔笑着,但是眼神凝滞,充满了一种隐隐的怨怼。
晚风微拂,云珂坐在小船船头,双脚荡在船帮之下,时不时脚尖掠浸入微凉的水面,这感觉让云珂想到了自己读过的小说里的画面——提酒于湖面纵月的女侠。那脚下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
好不惬意!是不是云珂还冲着河滨岸边上伴行在汽车里的唐瑶挥着手!
“多谢款待——”
唐瑶伏在车窗边,也笑着挥手回应:“云珂——你小心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