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交(第2 / 2页)
姐妹俩见天色已暗,便去门口等外出的花婆婆和璇珠回来。
那庄子静得瘆人,花婆婆和璇珠都不在,庄姨娘忙着绣花也没再骂人,便只能听着冬天的风呼啸着自堂屋中过,一种空洞洞的声音。
这样的日子过得久了,人便失了说话的力气和想法,反倒会冒出些胡思乱想来。她们等在门口,钟繁微也无意去探究钟惜铃那一刻在想什么,只是凝视着檐下的冰凌,想着在她注意到、没注意到的时候,那些冰凌慢慢生长。她看着看着,甚至升起一种荒唐的念头:倘若这漫长的冬天永不过去,这冰凌一日日、一年年地长,会不会有朝一日将覆盖整个庄子,把她们这些被遗忘之人都冰封在其中。许多年后有陌路人经过,才发现这里封住了一整个冬天,埋葬了五个人漫长而无趣的生命?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了叩门声。
姐妹俩都以为是花婆婆或者璇珠,没有犹豫便开了门。凛冽的寒风瞬间更加汹涌地灌进来,携着没头没脑的、尚且带着稚气的男声:“你们缺不缺……”
下一刻,像是也没有想到开门的会是两个比自己更年幼的女童,站在门外的小男孩猛地卡住了声,被寒风吹得苍白的脸色泛起红来。
那便是钟繁微和钟惜铃与晏秀的初见。
那个冬天谁都不好过,晏家父子比她们姐妹俩还要更窘迫一些。父亲病重,租的房子即将被收走。晏秀也是走投无路,只得舍弃了所谓读书人的清高,一户户敲门询问有没有人愿意雇佣他。但他那年也不过九岁,又不肯签长期的卖身契,除非是做善事,谁会雇佣这样一个孩子?
他也不是不知道,却还是想再努力一次。若是仍然失败,不管父亲病好后如何态度,他都不得不去卖家传的书籍了。
……哪怕急于出手,只能低价贱卖。
毕竟不管旁人怎么看,在晏秀看来,书籍都是死物,不会比人命更重要。
或许是运气这种东西,总是否极泰来,晏秀最终敲响了乐阳王府别庄的门,而庄姨娘一念之间心生恻隐,收留了这对濒临绝境的父子。
钟繁微想,大概就是从庄姨娘做下决定的那一刻起,晏先生和晏秀、她和钟惜铃的人生都改变了。
后来的几年间,她和她的妹妹跟着晏先生读书,晏先生的学生总共也只有三个,除了她们之外,便是比她还年长两岁的晏秀。
可以说京郊的那些年中,除了钟惜铃之外,为邻、同窗了数年的晏秀便是她最为熟悉的同龄人。
一直到她十五岁时,和钟惜铃一起被接回乐阳王府,当时她们走得匆忙,只来得及和京郊庄子中的其余人草草告别。一别数年,如今也算是他乡遇故知。
“你是和惜铃一起出来的,还是?”
“只有我在这里,若早知道今日会遇上晏秀哥,那我必然叫上惜铃一起。”
“那你们姐妹这些年,过得还好吗?”晏秀为人端谨克制,年幼时还好些,越是长大,越是喜怒不形于色,这般带些关切的语气,便已经能算十分难得了。
“衣食无忧,生活无虑,有什么会不好呢?”钟繁微轻描淡写地带过,又问,“倒是你怎么会在此处?晏先生呢?和你一起入京了吗?还有庄姨娘她们……”
晏秀答得言简意赅:“我入京是为了明年的春闱,父亲未陪我一起来,大家都好。”
“这么说,你乡试已过?那可实在是恭喜了,晏先生大概也十分高兴。”虽是真心实意为晏秀高兴,但是她还是有那么一瞬间无法自抑地想到了读书从来马马虎虎的赵七,忍不住生起几分诡异的恨铁不成钢来,她叹了口气,先将不上进的学生的事搁在了一边,“不过离明年春闱尚有小半年,你如今是……”
“是父亲让我早些来,”晏秀点头,“他说若要温书,在哪里都能温。但有些事情,是不能在京郊闭门造车的。”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他们虽是故交,但往日里其实更多的相处都是一人一册书,各自做自己的事情,交谈本就不多。相较起来,倒是钟惜铃和晏秀更熟稔一些。何况多年未见,寒暄几句后,便又陷入一种无话可说的境况。
在这片静默中,有人遥遥唤道:“……嘉禾,你好了没?”
钟繁微对这个陌生的称呼还没有反应,便见晏秀侧了侧脸,她立刻明白过来:“……这是在叫你?”
“是,前不久我及冠时,父亲给我赐字‘嘉禾’。”
秀有禾类抽穗之意,禾中异穗,谓之嘉禾。
“是和人约好了一起的吗?那便快些去吧,不必在意我,我无礼可送,就先在这里提前祝晏秀哥马到成功、一举高中了。”
晏秀点了点头,却没有急着走,难得地踌躇了一下,不太明显地避开了目光:“我之前和庄夫人打听过,你们如今是在乐阳王府?若是不麻烦的话,帮我和惜铃带句话。当初的话,并非是我年少妄言,待我金榜题名,我自会去求父亲上门。”
他语速比往日快上几分,匆匆说完,像是不好意思见钟繁微反应,转身离去了。
钟繁微心中生起一种有些惊人的猜测。
不是年少妄言……晏秀和钟惜铃当初说的什么话?求晏先生去乐阳王府做什么?
……不会真是她想的那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