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第1 / 2页）

两个孩子一天天长大，从初见的那一刻，五岁的贺承霄将手伸进摇篮，被还是婴儿的孟无谙迷迷糊糊握住的那一刻，两个人之间便仿佛有了一根无形的红线，将他们牵绊在一起。

那之后两人各自长大，数年没有见面，却是过着截然不同的生活。

大魏朝仿佛也在发生变化。

国库开始亏空，各地灾祸频仍，玄武门每天都有一批又一批重臣被斩首示众。

皇城上空的祥云仿佛也成了杀机，血淋淋地张开血盆大口，等着吞噬万物。

贺昱头上的白发与脸上的皱纹一天比一天多，然而在面对儿子时，他还是总是展现一副笑颜，耐心地栽培他学习这世间的生存之道。

贺承霄逐渐长大，意识到了自己与其他孩子的不同之处。

当他与父亲并肩走在长街之上时，他看到了一户衣着破烂的人家，父母在街边做苦力，孩子在一旁等待，休息的时候，一家三口共同分着一个馕饼，他们看起来是那样贫苦，可又是那么幸福。

这种场景，似乎永远都不可能发生在贺承霄身上，因为从小，他过得便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唯一的遗憾，便是没有母亲。

尽管父亲的那些妾室在明面上看起来也很照顾他，但那都只是表面，除了父亲，没有一个人真心爱他，母亲的地位，无论是谁都取代不了的。

不知事时，他问过贺昱：“娘亲去哪里了?”

贺昱没有撒谎，一开始，他便明确地告诉贺承霄：“她死了，然而她很爱你，不亚于父亲，你还未出生时，我们便对你抱有很多期待，也幻想过一家人共享天伦的场景，她很想陪伴你长大，可是她……她不能……“

贺昱十分认真，蹲下来平视儿子，然后一字一句地跟他说了这些话。

“哦，我懂了。”贺承霄听完，低头应语，然后再也没有提到母亲的事，每年生辰，都只是沉默地跟着父亲去母亲坟前拜忌，因为那也是母亲的忌日。

他没怎么过过生辰，当然也没有收到过生辰礼物，在他九岁那年，贺昱却破天荒地为他过了一次，送给他一匹性情温顺的汗血小马儿。

父子俩一同去马场，贺承霄只花了一上午，便学会了骑马。

而后他与父亲共同在草场上驰骋。

贺昱提议比赛，贺承霄说好，他对待竞技向来是十分认真，俯身贴紧马鬃，两足一蹬，马鞭一甩，便跑马出去好远，以至于贺昱竟然渐渐地跟不上了。

贺承霄也没有察觉到，只顾自骑着马往前跑，越跑越远，越跑越远。

直到天色渐晚，他回头，环顾四周，竟不见父亲的身影。

他心里有些慌，然而很快冷静下来，又纵马回去。

贺昱在原地等着他。

“你赢了。”贺昱说。

贺承霄点点头，他向来淡定，此刻也没什么赢的快感。

天空逐渐黑沉下来，父子俩又一同骑马回去。

“霄儿，你记住。”贺昱道，“马儿是武将最好的伙伴，它是能感受到你的心意的，你须得驾驭好它，将来才能驰骋沙场。”

“是。”贺承霄道。

“父亲老了，将来的路，还得你自己去走。伴君如伴虎，我们贺家一辈子都在伴虎，善终的也没有几人，父亲不强求你建功立业，未来的路，你可自己选择，做个逍遥野夫，也未尝不是乐事。”

贺承霄沉思了一会儿，而后道：“父亲放心，孩儿必不辱没门楣。”

“嗯。”贺昱点了点头，下巴上的白色胡须微动。

四个月后一个雨夜，暴雨倾盆，贺昱将贺承霄藏在后院柴房的一个米缸之中，叮嘱：“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不要出来。”

贺承霄点点头，将自己的身子，蜷缩在黑漆漆的米缸之中，唯一的光亮，来自于头顶木板的一丝间隙。

他默默地听着外面雨打屋檐的声音，默默地想着父亲盖上他头顶的盖子时的那个眼神。

不想却是最后一眼。

半个时辰后，雨声中混杂着一些刀剑相加和砸抢瓷器的声音，还有贺家人的惨叫之声。

贺承霄的鼻腔之中涌进了一股血腥味，他不知道这味道里有没有他父亲的血。

他才九岁，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听贺昱的话，躲在这个小小的米缸里，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出去。

一会儿，有人进到厨房里来了，是官兵。

贺承霄屏住了呼吸。

那人走到米缸面前，揭起了盖子。

贺承霄和他四目相对，后背密布冷汗，手里握紧了一把匕首。

那官兵看了看他，却又将盖子盖上了。

贺承霄在米缸之中蹲了数个时辰，浑身酸麻，有彻骨的寒冷和恐惧在身体里萦绕，他累极了，却毫无倦意，只静静地等待着可以出去的时机。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争斗声音平息了，贺承霄却仍就不敢出去，谨记着父亲的话。

直到他头顶的盖子又被掀开。

一个上了些年岁却精神却精神矍铄的男子站在他面前，俯身看着他，满脸悲悯。